寂靜之月

<攝於阿祖97大壽時>


97歲的阿祖，今天中午在鄉下家裡辭世。

她老人家活到如此高齡，如今回天上神明身邊，享受沒有病痛折磨的極樂世界，身為子孫的我，覺得心情很平靜，也很感謝老天爺給予我們家如此福蔭。

乍聞訊息的我沒有掉下眼淚，在公司時心情尚是平和，但獨自一人騎車時仍難掩內心波動。

搭火車回到楠梓，大人們都還在鄉下協助阿嬤來辦理阿祖後事，因此叫我自己轉公車回家。

想一個人走走，想好好沉澱一些思緒，我索性搭起11號公車，慢慢地往家的方向前進。

或許是這陣子生活步調有些快，能夠這樣緩下節奏想想事情，理理心緒也是好的。

我忽然想念阿祖，記起小時候和同輩玩鬧，不小心一個踉蹌就踩到了正在樓梯口睡覺的狗狗，受驚發狂的狗把我的腳咬了一個大洞，阿祖氣得把狗狗嘴巴揍裂開來，從此牠的口水總是會止不住地流出來，當我懂事了一些，心裡對牠是充滿愧疚之情，卻也明白阿祖護孫之心。

兒孫越來越大，一個個往外地去了。阿祖越來越老，在古厝深居簡出，偶爾我們會過個馬路，過去看看阿祖。

晚年一些，約莫九十多歲的阿祖，身子骨毛病越來越多，脾氣也像個孩子一樣，偶爾弄混孫子們的臉孔，偶爾卻也清楚知道我是誰、我的名字。

近幾年，跌斷腿骨後，阿祖幾乎無法順利行走，也請了外傭協助。

外傭人很隨和，也很盡責，晚年的阿祖容易發脾氣，也會遷怒，卻不見她有過怨言。
阿嬤不會喊她的英文名字Cindy，索性就取尾音做諧音喊"迪迪"，大家也就這麼跟著叫。
媽媽或阿嬤每回過去看阿祖，也會帶一些吃吃喝喝的小點心給迪迪，這是人性的溫暖和善，其實不是什麼偉大功德，但我總會看進眼裡，那些待人互相的關懷，在我心中扎根，讓我知道很多事情不可以忘本，要善待身邊的人。

但有時候卻也懊惱著自己仍會在庸碌的生活裡，輕易地就忘了這樣的原則。

當親愛的人過世了，我們是否才會在心中想著：應該還能多陪陪她一些...應該還可以.. 

對這太遲的念頭感覺懊惱，於是泛起一股哀傷。

我拎著簡單的行囊，一件衣服，兩本書與皮夾手機，一個提袋拎著，走在沒有路燈的小徑。

今晚是月圓。
今晚的月光看起來好憂傷。

或許是太多回憶襲來，也或許是心頭積累了太多塵埃，我已經好久沒有感到如此孤寂，宛如胸口被掏挖走某些東西，仰望著月亮，才發現仍然忍不住掉下一串淚，或許，是我在心中對阿祖無聲的道別以及懷念。


死亡這件事並不令我恐懼，用生者角色來面對我所深愛的人的死亡才是。

我們永遠都在學習著更加地豁達，更加了解生死課題，懂得自我療癒傷痛以及找尋到心的平靜。

生有時，死有時。

何謂無常，不過只是時間到了。但那時間是存在於天地宇宙間的時，而非我們俗世人間的時，所以才賦予它"無常"兩字吧。



如此一別，自是生與死兩個世界，不是買張票，開個電腦連上網路，打個電話，寫張明信片就能到的世界，卻又是所有人都會凝聚匯集的終點。

我知道阿祖抵達了，比我們任何人都走得還要穩健還要遠之後，為她的肉身畫下句點，留下綿延的福氣庇蔭著我們。


再見，我們敬愛的阿祖。